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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 (死無葬身之地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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俗語有道, 酒後吐真言。

醉酒後的行為舉止雖然大多怪異,但其中不少所作所為,都是心底潛意識的投射。

褪去理智的束縛, 把一切本能全然釋放的、最真實的投射。

因此, 面對著這樣的裴渡, 謝鏡辭不免有點懵。

他平日裏那樣循規蹈矩, 連碰一碰都會臉紅,心底裏……卻在悄悄期盼著像這樣做嗎?

――還有孟小汀的那些話本, 究竟給他教了些什麽東西!

裴渡長睫微垂, 安靜看著她。

他的鳳眼生得狹長漂亮,黑瞳本是清清冷冷,眼尾卻內勾著上挑,平添幾分攝人心魄的韻致。此時雙眼皆是蒙了層霧,與她四目相對, 莫名生出希冀與渴求的意思。

這是鮮少有人能夠拒絕的目光。

謝鏡辭並不屬於這極少數的其中之一。

書生吻上了花叢中的妖精。

裴渡渾身散發著淡淡酒香,隔得近了, 便有清新的樹香縈繞在鼻尖, 混雜著桃花的味道,最是撩人心弦。

當她的唇落在少年圓潤的酒窩,能感到裴渡笑意加深,高高揚了嘴角。

他愉悅的情緒越是不加遮掩, 謝鏡辭的耳朵就越發滾燙。臉頰的觸感和嘴唇不太一樣,雖然也是軟綿綿的,但不像棉花,更像緊實的果凍。

無論鼻尖還是唇齒, 所感受到的氣息,的確是甜的。

裴渡被親上酒窩, 之後便渾然沒了意識,很快敗在滿園春兇悍的酒勁下。

早春的深夜算不得寒涼,但在林中過夜總歸不太舒適,謝鏡辭又戳了戳他酒窩,動用靈力,把裴渡運回房屋。

一夜無夢。

對於裴渡來說,等第二日醒來,才是真正的噩夢伊始。

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,不偏不倚落在少年人白皙雋秀的面龐。

裴渡長睫一動,睜開眼睛。

昨夜的記憶一點點浮現。

裴渡整個身子僵成一塊木頭,一動不動,平躺在被褥之中。

若是尋常酒釀,不會致使修士產生醉意,滿園春裏蘊藏靈力,能將酒意滲入道道筋脈,不少人都是幾杯倒,撐不了太久。

但無論多麽爛醉如泥,修士體內都有靈氣相護,能有效防止記憶錯亂,很少出現斷片失憶的情況。

一段段零星的記憶恍如碎片,緩慢聚攏。

昨夜謝小姐特意留下來陪他。

一股熱氣從被褥中騰起,裴渡側過身,把臉埋進枕頭。

他不但輕薄了謝小姐,還當著莫霄陽的面用了障眼法,不顧謝小姐的反抗……讓她不得已說出那種話。

他甚至恬不知恥地索吻,說什麽“酒窩是甜的”。

雖然這些舉動裴渡都曾無意中設想過,但它們實在羞恥,哪怕只是想上一想,都會情不自禁覺得臉紅、唯恐冒犯了謝小姐,他怎能――

謝小姐好心好意留下陪他,他怎能做出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情。他好孟浪,好心機,他是被農夫撿回家中、結果卻反咬一口的蛇。

裴渡還記得謝小姐當時的滿臉緋紅,以及聽見莫霄陽聲音時的倉皇無措。

他實在太……太過分了。

他渾身發燙,下意識把膝蓋一蜷,烏發蜿蜒,拂過白玉般的鼻尖。

正想得出神,耳邊忽然響起敲門聲。

裴渡心有所感,猜出來人是誰,緩聲應她:“進來。”

一開門,果然是謝鏡辭。

“我還以為,你會睡得更久一些。”

謝鏡辭手裏拿著個玉碗,進屋放在桌上,朝他靠近幾步:“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?這碗裏是特制湯藥,你若是頭疼沒力氣,可以喝上一些。”

她說話帶了笑,仿佛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,盯著他須臾,又好奇道:“你怎麽了?臉怎會這樣紅?”

“謝小姐,昨晚――”

裴渡坐起身,嗓音發澀:“昨晚之事,抱歉。”

他果然還記得。

與昨夜的大膽截然不同,此時裴渡長發披散,雜亂拂在棱角分明的側臉,面上是醉酒後虛弱的白,以及再明顯不過的紅。

她報仇的機會到了!

昨天的謝鏡辭被按在樹上唯唯諾諾,今日的謝鏡辭終於能夠重拳出擊!

謝鏡辭忍下笑:“昨晚的事,你是指哪一件?”

裴渡極快看她一眼,表情愈發緊張,遲疑片刻,終是緩聲道:“我不顧謝小姐的意願,在障眼法之下……強迫小姐。”

“強迫”二字出口,他已是喉音發啞。

裴渡心亂如麻,只想縮進一個不會被人看見的角落,但比起兀自害羞,向謝小姐道歉才是最重要的事。

希望她不要太生氣。

“那個嗎?沒關系,畢竟喝了酒,神智難免不清。”

謝鏡辭抿唇笑笑,佯裝出恍然的神色:“比起那個,其實送你回房的時候才更加麻煩――你還記得嗎?”

回房。

最後幾片散落的碎屑凝聚成形,裴渡坐在床頭,隱約想起與之相關的記憶。

他喝了太多,偏生酒量又差勁,沒過一會兒就沒了神智,迷迷糊糊靠在樹下睡著,等再一睜眼,已然回到自己的房間。

裴渡想起謝小姐的身影。

她將他扶上床,正要離開,卻被一把抓住手腕。

裴渡心頭發緊,耳朵更燙。

他抓住謝小姐手腕,順勢把她往回拉,趁她跌在床上,一把抱住對方脖頸,在她耳邊說了句話。

他說:“不要丟下我”。

被褥下的雙手緊握成拳,隨著記憶浮現,裴渡眼中逐漸生出不敢置信的神色。

他恬不知恥,孟浪至極,居然還對著她的耳朵,一字一句地說,“想和謝小姐一起睡覺”。

想和謝小姐一起睡覺。這是他親口講出來的話,貪戀美色,內心醜陋至極。

裴渡:……

如果人體的溫度沒有上限,他早就轟地爆開,炸成天邊一束煙花,讓所有人看一看那顆醜惡的內心。

一旁的謝鏡辭拼命忍笑,用手捂在嘴邊,發出欲蓋彌彰的輕咳。

昨晚聽見裴渡那句話,她當場鬧了個大紅臉,尤其他睡意惺忪、雙眼迷蒙,散了長發笑著凝視她,還帶了點可憐巴巴的意思,殺傷力大到恐怖。

她腦海中的思緒激烈交戰,殺得你死我活,然而還沒做出決定,裴渡就已經睡著了。

出來混,遲早要還的。

昨晚他所有的橫,都會變成刺向裴渡自己的刀。

他臉紅不知所措的樣子,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啊。

“如果身體沒有不適,就盡快起床吧。”

謝鏡辭按耐下雀躍不已的心跳,朝他又靠近一些,伸手一撫,壓平裴渡頭頂一根翹起的呆毛:“我、莫霄陽和孟小汀打算商量一下東海之事,聽說那裏不怎麽太平,必須提前做好準備。”

她的觸碰猝不及防,裴渡胸口一跳。

緊隨其後,是愈發猛烈、恍如鼓擂的心跳――

“對了,酒窩裏是挺甜的。”

謝小姐聲音很低,擦著他的耳朵,輕輕笑了下:“至於其他的事情,來日方長嘛。”

心裏的小人楞在原地,軟綿綿蜷成了一個球,開始呆呆傻傻滾來滾去。

裴渡無聲抿唇,掩蓋嘴角陡然上揚的弧度。

“瑯琊秘境開啟時間不定,要想蹲點,唯一的選擇是淩水村。”

孟小汀手裏拿著地圖,細細打量:“但問題恰恰出在這個淩水村――此地偏居一隅,與修真界相距甚遠,被稱為‘無主之地’,近日以來,發生了不少離奇古怪的事情。”

莫霄陽好奇道:“什麽事兒?”

“比如壯年男子離奇失蹤啦,東海之中妖物肆虐啦,聽說有人在夜裏上山,還見到了好幾具並肩而行的幹屍。”

她說著嘴角微撇,壓低語氣:“關於淩水村的事情眾說紛紜,其中最為可信的,是有人養蠱作亂,用村民為引子,通過獻祭的方式增進修為。那村子地處偏遠,沒什麽修士鎮守,就算查明真兇,也不會有人是蠱師的對手。”

謝鏡辭挑眉:“蠱師?”

修真界中道法眾多,以情入道、以食入道者皆有之,養蠱亦是其中之一,極其罕見,算不得什麽正道法門。

蠱毒變換多樣,不少能叫人生不如死,倘若真有蠱師興風作浪,對於尋常百姓而言,無異於天降橫災。

他們此番前去,必定要在淩水村住上一段時間,倘若恰好與那人撞上,很可能會迎來一場惡戰。

“而且淩水村靈氣稀薄,修士到了那兒,修為起碼降低四成,還要時時刻刻註意,不能把靈力用光。”

孟小汀正色蹙眉:“在那種情況下,蠱師是非常占據優勢的。我們還是盡量小心,不要與那人發生正面沖突――不過倘若當真遇上,還是要打吧?那種草菅人命的家夥,總得教訓一下。”

“東海之畔確實邪門。”

謝疏在一旁聽了許久,摸摸下巴:“你們最好連禦劍飛行都不要用,一旦用光靈力,進入瑯琊秘境會很吃虧。”

他說到此處,把視線轉向裴渡:“今日你尚未醒來,藺缺就已經到了。他整日來去無影,不知在忙活什麽,由於急著趕路,趁你入睡時查探了一番經脈,沒發現有殘存的魔氣。”

藺缺身為藥王谷長老,修為不低,醫術更是修真界一絕。

那團不知名的黑氣理應屬於魔息,寄生於識海,卻連他都無法察覺,實力之強,很可能遠遠超乎想象。

如今修真界裏,淩駕於謝疏與藺缺之上的魔修……當真存在嗎?

“你還在思考我的身份?”

耳邊傳來熟悉的咯咯笑聲:“憑他們幾個,怎能發現我的存在?”

腦海中傳來陣陣刺痛。

裴渡沒回應它,又聽謝疏繼續道:“你修為增進飛快,上次在歸元仙府又受了傷,有幾處經脈被瘀血堵住,他已經為你疏通。如果仍有不適,一定要告訴我。”

裴渡點頭:“多謝前輩。”

“你幹嘛不回答我!”

耳邊的聲音氣急敗壞,在他識海裏橫沖直撞:“不理我、不理我!我最恨你這種樣子,真以為自己多麽高潔,多麽了不起?最後還不是要被我吞噬理智,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。”

它說著笑出聲,桀桀怪音尖銳刺耳,像是想起極為好笑的事情,但在片刻之後,又做出惱怒不堪的模樣:“你什麽都不知道……你這個小偷!讓我進去,讓我進去!”

它想進入他的識海深處。

劇烈疼痛一波接著一波,裴渡蹙眉抿唇,竭力止住戰栗,不讓身邊的人看出異樣。

修真界裏那麽多修士,要說天生劍骨,也不止他一個。

魔氣卻自他身邊生出,執意想要控制他的身體,就連在它周身,也環繞著某種似曾相識、極為微妙的氣息。

莫非……他與這魔氣曾有什麽關聯?“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”和“小偷”又是何意?從它的語氣聽來,他們曾經認識?

“多帶些靈藥和法器,以備不時之需吧。”

謝鏡辭道:“東海如此險情,還要讓大家隨我一並前行……多謝。”

黑氣本在大喊大叫,聽見她的聲音,動作出現了瞬間的怔忪。

“我早就想抓到兇手了!”

孟小汀鬥志昂揚,說到一半,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:“不過我還挺好奇的,那玩意兒不偷法寶,也不碰金丹,只拿走了一小塊神識……那神識裏究竟是什麽?”

莫霄陽同樣興奮:“我還從沒見過蠱師,只聽過一些傳聞,什麽情蠱、絕心蠱、噬心蠱,早就想見識一下了。”

“你說的這些蠱毒,都是給心有所屬之人用的伎倆。”

孟小汀呵呵,戳穿得毫不留情:“像我們這種,只能得到萬蟻噬心蠱、天雷蠱和傀儡蠱。”

莫霄陽:……

“那我們休息兩日吧。”

謝鏡辭點頭笑笑:“兩日之後,前往東海淩水村。”

與此同時,裴府。

夜風吹動層層帷幔,燭火映著輕紗,在偌大房間裏,勾勒出一道纖細的女人身影。

有人敲門而入,快步走向女人身側,腳步輕捷,沒發出半點聲音。

白婉放下手中書冊,聽來人耳語半晌,末了,眼底劃過一絲幽戾之色。

她語氣沈沈,若有所思地挑眉:“東海?”

“正是。”

來人道:“東海近日並不太平,瑯琊秘境亦是詭譎莫測,他們此行必不可能一帆風順。”

白婉冷笑。

她聽說過當初發生在瑯琊秘境的變故,謝鏡辭遭遇突襲性命垂危,昏迷了整整一年。

怎麽能只昏迷一年呢。

倘若謝鏡辭在那時就已經死去,一切都會變得全然不同。裴渡在鬼冢的懸崖下孑然一身、尋不到絲毫倚仗,哪裏會像現在這般,肆無忌憚騎在他們頭上。

還牽連了她的小鈺。

自從裴鈺一事傳遍修真界,裴府便元氣大損。

裴風南最好面子,這幾日四處奔波,想方設法把影響降到最低,從沒回過家。白婉對他最後的印象,是那人氣急敗壞,指著她的鼻子罵:“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!鬼冢之事,到底是不是你們動的手腳!”

她沒回答,裴風南也沒多問。

他在內心深處,定然恐懼著真相――倘若那天的罪魁禍首真是白婉,那他對裴渡的所作所為,無異於不分青紅皂白,平白無故冤枉了好人。

裴風南在竭力避免真相,讓自己不受良心的譴責。

無論如何,拜那群人所賜,她的兒子、道侶與名聲全都沒了。如今裴家成了個笑話,更有不少人談及那日的鬼冢,說她和小鈺是惡有惡報。

白婉眸色幽暗,眼底凝了層冰冷寒霜。

他們說她是惡人,那她就把這個惡人當到底。

謝鏡辭能在瑯琊秘境裏出一次事,那就理所當然,也可以撞上第二遭十死無生的險境。

瑯琊秘境人跡罕至,也沒有監控所用的視靈,不管發生什麽事,外人都絕不可能知道。

謝鏡辭,裴渡,還有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、詆毀小鈺的小輩……

這一次,她定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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